北宋滅亡于金朝,從遠處看,好像很正常。宋朝和此前的隋唐不一樣,它是純粹的農(nóng)耕國家,沒有充足的戰(zhàn)馬,戰(zhàn)斗力確實差勁。而對手,金國兵強馬壯,又是全新崛起。兩相對比,北宋好像敗得一點也不冤。

但是實際上是這樣嗎?
1125年,金和北宋開始打仗,當年金國就把開封打下來了。第二年,又打下來一次。再過一年,就把宋徽宗,宋欽宗擄走。北宋就亡了。前后就三年。
那么大的一個帝國,這種突然死亡的方法,也太奇怪了。
北宋的戰(zhàn)斗力弱,但是不是這個朝代最弱的時候。南宋也很弱,和蒙古人還是纏斗了四十多年才亡國。北宋仁宗的時候,和西夏打仗,連續(xù)三次大潰敗,國家也沒怎么樣。更何況,經(jīng)過王安石變法,北宋中期之后的軍力其實還是有所加強的。
宋神宗時期,還能收復河湟地區(qū)。即使到了宋徽宗時期,已經(jīng)是北宋末年了,太監(jiān)童貫帶兵,還能和西夏掰掰腕子。

你要說實在不行,還有宋真宗時候的先例,就是澶淵之盟,送點歲幣過去,雖然不體面,但花錢消災也是解決方案,也不至于國破家亡,皇帝當了俘虜啊。所以,北宋這么快滅亡,速度確實是需要另作解釋。
根據(jù)郭建龍老師的《汴京之圍》本書,可以看到:
我們平時是從北宋的角度來解釋這件事,政治腐敗、皇帝宋徽宗縱情文學、愛寫字畫畫,都能拿來當原因。但是換個角度,從金國的角度來看這個過程,就不一樣。
說是金國,也是剛剛立國,根本不可能有像宋朝那樣完備的政治制度,最初知識一堆部落的聯(lián)盟。看一個國家的特點,最簡單的方法,就是看它的財政來源。一個建立在游牧經(jīng)濟上的,部落聯(lián)盟國家,很難把財政基礎建立在收稅上。

方法只有對外發(fā)動戰(zhàn)爭,就是搶,就是其財政解決方案。把搶來的錢,分給各個部落,也是它對內(nèi)政治整合的方案。
所以,金朝人的行為方式不難理解,其中有兩個大邏輯。
第一,崇尚武力。能打就看得起你,不能打就被鄙視。
第二,打的目的,不是要你的土地和人民。而是搶錢。游牧民族不會治理也收不了稅。目的很純粹,就是為了搶錢。
金和宋之間,本來隔著一個遼國。雙方說好了一起打遼國。但是在戰(zhàn)場上一出手,就馬上知道有沒有。宋朝的戰(zhàn)斗力太差了?;旧洗虿悔A幾場勝仗。站在金國的立場上來看,你那么大一個帝國,本來是找你當幫手的,卻沒有太多戰(zhàn)斗實力。
宋朝的第一個弱點完全暴露:戰(zhàn)斗力差。
不能打仗,但是可以貢獻錢財,金國人打仗,北宋奉獻錢財,當時的幽云十六州,就是金國打下來,然后把燕京標了個大價錢,20萬石糧食,讓宋朝買回去的。
這本來是一個新的平衡。
但是宋朝緊接著就暴露了第二個弱點,沒有信用。
當時發(fā)生了一件事,北宋居然收留了一名金國的降將,叫張覺。站在金朝的角度來說,本來金朝和宋朝是合伙的,但宋朝卻接收從金朝出來的叛徒,而且上門討要,還遭到宋朝人拒絕,金朝這邊就急眼了,宋朝人先是殺了一個相貌類似張覺的人替代張覺。把腦袋送過去了。
但是金國人也不傻,一看頭顱認出這不是張覺。結果宋朝人又把真張覺殺了送去。

降將張覺被殺這件事看在兩撥人眼里,后果非常嚴重。
首先一波人,是原來北方遼國的漢人。原本以為南方的宋朝打回來了,可有朝廷撐腰了。但是現(xiàn)在一看,朝廷的所作所為,還不如街上一個講義氣的流氓。既沒本事、也沒擔當、還愛撒謊、更沒底線。那還不如投降金國。所以,宋朝在北方的實力進一步削弱。
不過,更致命的是另一個效應。沒有信用不僅是一個道德問題,是在談判桌上對方?jīng)]法預期你,金國沒有辦法把你宋朝看做是一個合格的談判對手。說了不算,底下偷偷干,干了又不敢認,認了又?;^,露餡了又跪的很徹底。這樣的對手,誰愿意跟你打交道?
本來,金國只是要搶財富,如果宋朝是一個合格的談判對手,談判桌上得來的,總比自己親手去搶,成本要低。但是現(xiàn)在不行了。金國人說,我是一個強盜,面對一個家財萬貫,但是沒有信用還?;^的弱雞,只好表示,我自己親自去你家里拿。
這就發(fā)生了1125年的第一次汴京圍城。金國把開封城一圍說,好了,準備讓宋朝拿錢,除了割讓山西河北一帶的三個軍鎮(zhèn),還要一次性賠償金國黃金五百萬兩,白銀五千萬兩,每個月繳納歲幣。但是盡管是這個只是保命的條件。宋朝皇帝全盤答應。金國撤兵。但實際上,宋朝再一次失信于人。

這錢宋朝湊了半天,只拿出了金國要求的黃金總額的二十分之一,白銀總額的四分之一。這還沒完,還記得金國要求的山西河北的三個軍鎮(zhèn)嗎?朝廷策動他們反抗金國接管。又是一次失信。
這次不講信用和上次不一樣。上次在燕京沒信用,僅僅是讓金國不拿你當談判對手。這次沒信用,暴露的是宋朝對國家也沒有控制力,作為宋朝皇帝,面對富裕的國家,為了保命居然也拿不出錢來,實在是沒有用處?
對于一個強盜來說,你不僅不是談判對象,你連當訛詐對象的資格沒有了。
換句話說,北宋朝廷這個時候雖然已經(jīng)山窮水盡,顏面掃地,但是還有最后一個角色可以當,那就是當金國的傀儡政權,幫金國當白手套,在國內(nèi)搜刮民脂民膏,換來自己這個政權的生存。悲劇的是,1126年,金國發(fā)現(xiàn),趙家天子和他的政府,連這個角色也當不了。
還是金國的角度看,有這個傀儡政府如果在,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,而后來的擄走皇帝,扶植一個張邦昌當皇帝,滅亡北宋,恰恰是無奈的辦法。最終的結果,即使站在金國的角度看,也是一個雙輸?shù)母窬帧?/p>

現(xiàn)在我們可以回頭總結北宋王朝的快速崩潰之謎了。
根本原因不在于它弱。而在于它喪失了一個弱者的立身之本。
弱者的尊嚴不見得要在戰(zhàn)場上得到,那還能在另外兩個地方建立起來——
第一,如果弱者能嚴格守住道德的邊界,信用的邊界,他還能有尊嚴。這不是在空談道德。道德和信用的作用,是能給對方一個穩(wěn)定的預期,這就能確保弱者在談判桌上還能有位置。
第二,如果道德和信用的邊界也守不住,退一萬步,弱者至少還能做好自己本分的事,至少還能確保自己被利用的價值。
如果這些都沒有,這哪里還是失?。窟@是徹底出局了。即使是一個弱者,也能有能力避免這樣的悲劇。















